在祖父母身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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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楊淑婉撰 (2008年) 見於「楊招義���師信仰與愛的足跡」部落格。

楊招義牧師 ,1894年3月6日生, 1968年9月27日去世。

撰者楊淑婉之父親楊彰德是楊招義牧師之三男���母親李素妙,夫婿是丁泰雄  。


在盟軍猛烈轟炸之下的鹽水鎮上,我(楊淑婉)來了,來到了這個對我而言苦多於樂的人世間。祖父(楊招義牧師)對著我瘦小的身軀說道:「腳無肉,手無肉,手腳都無肉。」就此,揭開了我深蒙祖父母恩寵之年日的序幕。        
當父母親艱辛地為生活到處奔波時,絕大部分的時間,我被安置在祖父母的身邊。祖父在鹽水(1932-1949),東後寮(1949-1952),新營教會(1953-1958)牧會期間,我常是身邊的小跟班兒,過了一個與人迥異的童年。        
祖父自律甚嚴,事事按部就班,外表看起來也頗威儀,但有時,他也如赤子般的活潑、可親。他認識了一位三輪車夫,我喊他財枝伯,祖父和他成了忘年之交,經常一同去太子宮、柳營等地領會。兩人常天南地北地聊著,笑聲不斷。財枝伯全家也都歸信了主。可惜,祖父退休離開新營以後,財枝伯被損友所惑,誤入歧途,自殺了結了生命。        
小時候,鼻子過敏,鼻涕常流,祖母(施烈)笑說:「以後你丈夫賺的錢不夠讓你買衛生紙啦。」為此,祖父帶我去朴子見他所熟識的大夫並帶我去夜市吃青蛙羮。那甜美的滋味,至今彷彿仍留舌尖。        
祖父母省吃儉用,但當有人來賣雞絲麵時,他們總會買來讓我享用。小學五年級時,祖父還曾幫我洗頭呢!        
寄信、掃地、倒垃圾、切鳳梨(二姑楊春桃、二姑丈寄來孝敬祖父母的)、晾衣服、買點小東西、送東西到會友家、到隔鄰去採九層塔及荷苞花、替祖母提菜籃子、幫祖母搥背,這些都是我這個小跟班的專利。        
祖母殺雞時總會留一根雞腿給我,羨煞了祖父母最小的女兒━三姑(楊美妙,後適陳瑞騰牧師)。這本是她的份兒,卻跑到我的肚子裡了。偶爾,我會跟三姑鬥嘴,祖父總是無奈地說我們:「不成姑,不成孫。」        
在那物資較為匱乏的年代,小孩子很難得有零用錢。新營教會的會友中,有一家是開中藥鋪的,祖父母常差我去買中藥。同一張藥單,父、母、子、媳卻各收不同的價錢。小小的我,動了歪腦筋,我以最高收費為標準,把價差放進我的口袋裡,作為我的「走路工」。當我接受基督做我的生命之主以後,我向祖母坦白認罪,把祖母弄得哭笑不得。在她眼中,一向乖巧的我竟有此花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箴言十二:10「義人顧惜他牲畜的命」。祖父宅心仁厚,有一天,他見到吱吱喳喳的雞群,心想它們一定是餓了,於是撒了一把米在地上,雞兒們爭先恐後地搶食。正當他要轉身後退時,卻不小心踩死了一隻小雞,好的動機沒能產生好的結果。祖母心疼,祖父尷尬。        
因祖父預計退休後遷往嘉義,我也就報考嘉義女中(在那裡混了6年)。上初一時,每個上學日的清晨,祖母為我準備早餐與午餐的便當盒。天冷時,還預備了一壺溫水讓我洗臉。其後,祖母總到屋外目送我走進陳惠玉同學的家,好結伴去車站。上了初二,隨祖父母及七叔(楊彰成)搬到嘉義地方法院附近的日式宅院,結束了我追趕火車的日子。        
八七水災過後,祖父母賣掉了那棟浸過水的房子,搬去烏樹林糖廠宿舍和五叔(楊彰嘉)、嬸一家同住。我就在嘉義市區內,東搬西遷,直到住進了衣復薪老師的家。衣老師是衣復恩將軍的妹妹,陳榮堂將軍的夫人,是我所敬愛,對我的人生有深遠影響的恩師。        
嘉義住屋出售後的款項,因叔叔們各有高見,暫時貸給了一家合板公司。公司倒閉後,大家瞞著祖母,擔心體弱的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因為這筆錢是傾他們一生勤儉、勞苦,外加孩子們的孝心積聚而來的。孝順的五叔、嬸,為此還背負了一筆不小的債務呢!有一天,祖母知道了真相,他對三姑說:「我們坐三輪車去吃一碗麵吧!」祖母的豁達,令人驚訝、寬心、折服。        
有一段時間,六叔公(楊招明,即楊石林牧師)請祖父到他所創辦的靈修院授課。我也住進了靈修院的女生宿舍。上學前,我去男舍用餐時,祖父總以一大杯用雞蛋沖泡德國進口的營養品等著我。六叔(楊彰奮牧師)托人從日本帶回來孝敬祖父的高級水梨,祖父亦毫不吝惜地與我同享。         
有一回,祖父和我搭台糖小火車回烏樹林。祖父告訴我,如果以後我要奉獻做神的工,自己必須有個工作,有份收入,不要從任何福音機構領取薪金。祖父沒多說什麼,但我相信,在他四十多年的傳道生涯裡,必定有許多的委曲,許多的心酸。他的話,撥動了我一邊教書,一邊做學生福音工作的心絃。        
有一天,我去報社領取稿費。拿著這微薄的酬勞,在嘉義噴泉旁買了條麵包和一些小點心給祖父。他非常欣慰,我也樂了好一陣子。        
祖父非常重視儀表。每次出門,從頭到腳,他總仔細打點。而我,常是不修邊幅,怒髮衝冠。於是,他送給我一瓶昂貴的進口髮油。忘了問他,是他自己買的,還是叔叔們孝敬的。祖父對他的弟弟、妹妹及家人們有深濃的感情。同父異母的、異父異母的,他都愛。小跟班的我,雖然沒有能力為親人做什麼,但很自然地,對整個楊真家族的成員,打從心底地,有一份情,一份愛。        
楊士養牧師是祖父的結拜兄弟,和祖父情同手足。每回聚在一起,總是妙語如珠。祖父年紀稍長時,他們信件的往返,我有幸成為代筆人,楊牧師手著《信仰偉人》」第一集,曾祖父楊真長老名列其上(祖父楊招義牧師則在第二集裡)。 祖父告訴我,他是「述而不作」。到底,神給每一個人的恩賜不盡相同。祖父過世當天,郵差還送來楊士養牧師從台南所寄來煎好的土魠魚呢!楊牧師來參加祖父的喪禮時,拉著我的手哭道:「如今我已不再有兄弟了。」昔日,他們談笑風生的一幕幕猶在我的腦海裡縈繞。我也仍珍藏著楊士養牧師在埃及買的風景明信片。         
祖父酷愛讀書,書架、書桌、甚至床上都是書。坐著、躺著,抱著的也是書。有一次,醫生告誡祖父要愛惜眼睛,可是,祖父戒不掉讀書的癮。祖母不喜歡祖父過度用眼,她告訴祖父:「你再看書,看瞎了眼,我不牽你走。」有天,祖父拉著我到一個祖母看不到的地方,把錢放在我的手裡,要我去中國主日學協會替他買書。也許,這是祖父這一輩子唯一對祖母的背叛吧!而我還是他的同夥呢!         
聽說祖父年輕時教子甚嚴,伯、叔父們和我老爸都被打過。然而,祖父對我卻是慈祥、寬大的。忘了為什麼他有一顆圖章在我這兒,學校所有的成績單,我就自當家長,自己蓋章。整個求學生涯,我老爸從沒看過我的成績單,無人敦促,也不知上進,自取今生毫無建樹的惡果。我上學晚歸時,祖父常拄著枴杖到公車站接我。他也曾大方地給我50塊錢,吩咐我去燙頭髮。        
有一天,我開玩笑地向祖父抱怨,為什麼要姓楊,那麼多筆劃。我跟他說:「我以後要嫁個姓丁的,筆劃少,省事兒。」祖父在天,看到祖母為我選來的另一半竟然真的姓丁,他必定咧嘴而笑。        
自小,家庭禮拜或晚禱時,祖父的禱詞裡總有一句:「求神讓淑婉長大以後做有用的人。」祖父母且常對我說:「阿婉阿!身體要顧好,不然地上有金子,你也沒有辦法掃起來。(bo hoat-to put)」而今,祖父母對我的兩個期望都落了空。我既沒有成為一個什麼有用的人,身子骨也隨時可能崩塌,心中不無遺憾。        
祖父終其一生,天天勤讀聖經以及各類屬靈書籍。書看累了,他就在室內邊走邊唱詩歌,有時背誦一些押韻的童謠,或和大家閒話家常。 神的話話、生命、平安在他身上彰顯無遺。偶爾聽到他的孩子們彼此有不平之語,他總引用使徒保羅的話:「你們該效法我,像我效法基督一樣。」這一句話,我常引為座右銘。雖不能及,心嚮往之。         
祖父曾在日本六叔(楊彰奮牧師)家住了一段時間,返台前買給我一個眼睛能開能閉的洋娃娃,因某種原因遺失了,令我悵惘不已。        
大學畢業後,正整裝南下,忽然聽到祖父以不悅的聲調對我說:「這麼貴重的東西為什麼隨意亂放?」原來,我的手錶被擺在書櫃前。我確知那不是我放的,有可能是小堂弟或小堂妹把玩後放的。我向祖母哭訴。祖父走過來向我道歉。他告訴我:「遇有委曲的時候,不要含珠不吐。」以長輩之尊,不惜向晚輩道歉,此等偉大的風範,令我感動,使我震憾。那一夜,是今世今生和祖處在同一屋簷下的最後一夜。        
第一次領薪水,我匯給祖父母400塊錢。很高興以後有能力可稍報祖父母養育之恩。可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1968年9月27日,祖父息勞歸天。在台北市立殯儀館安順廳裡,和著淚,我用力地揮灑大舅舅從巴黎帶回來的香水。三十多年後,工人在替祖父揀骨的時候,竟然聞到一股香氣。           
我的人生已漸邁入黃昏,不曾再遇到過像祖父這樣樸實、仁愛、公義、正直、盡心、盡性、盡力、盡意愛    神、愛人的神僕。對我人格的塑造,祖父用的是他的行為,而不單是他的言辭。       
有一天,我將面見我的主,我的 神,以及我敬愛且懷念不已的祖父母,這對看似平凡,實則偉大的神僕、使女。何等的期待、何等的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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