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林愛的故事 (林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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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福撰 「阿嬤的故事」 德生教會網站 2002年7月14日。撰者林文福是高雄德生基督長老教會長老。 

我的阿嬤名叫林愛,大我63歲,於1943年逝世,享年84歲。關於她的生平故事,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從殘缺的資料中查證她一生的事蹟及年代,再加上她於生前點點滴滴講給我聽的回憶談,綜合連結起來撰寫此篇故事來紀念她。雖然沒有正式的記載及證詞當佐證,但我相信其真實性應該是相當高的。
阿嬤出生於中國大陸。從她逝世之年倒算,83年前應是公元1860年,是清朝咸豐年代,亦即是英法軍入侵北京的那一年出生的。她未曾說出她的故鄉在哪兒,不過曾祖父林正北的墓碑上所刻的隴邑兩個字來猜測,應該是屬於客家,何況我的二姑媽名叫秀妹是客家人慣用的名字;但當時閩南人和廣東人之間存有嫌隙,不太和睦,我猜阿嬤大概因為嫁給閩南人為妻,深怕遭受夫家族人之排斥,所以盡力掩飾她的省籍。
阿嬤於1893年生下我的父親,是老么,我的大姑媽比我父親大10歲,就是1883年出生的。如此推算,她於23歲才生子,以當時的風俗來說,算是很晚得子,所以可能是晚婚。因為她不太可能剛遷來人生地不熟的台灣就馬上結婚,而且阿嬤尚有一位弟弟,若憑我曾祖父單親的力量要攜帶兩個幼兒遠離故鄉,是很難討生活的;因此我認為他們應是當我阿嬤10∼20歲( 1870∼1880年),大約在清朝同治與光緒兩代皇帝交接之前後來台的。
至於為何他們父子背井離鄉流浪到當時被稱為化外之地的台灣謀生?我認為是被現實環境所逼的。當時清朝政府極其腐敗,加上外侮連連,國內治安惡劣,百姓之生命財產很難自保。我阿嬤曾說:當時大陸各地匪賊猖獗,有一次鄉里遭盜匪打劫,莊內所有的金銀細軟被搶一空。有位婦人的手鐲太緊,一時脫不下來,匪賊竟將她的手腕砍斷,搶去那只手鐲。從這番話就不難想像當時的困境了。
因此我的曾祖父為了逃避匪賊的摧殘,抱了背水一戰的決心,冒險前來台灣尋找安居之地!至於為何未帶妻子同行,是否喪偶?則無從查起。
他們父子搭乘帆船前來台灣,由淡水駛入淡水河,溯上大漢溪,經由萬華、板橋、三峽,直達大溪。當時的大溪名叫大嵙崁,是一個內陸港。以前台灣的山地未曾遭受濫墾,是一片原始林,水土保持良好,豐沛的河水終年長流,河床並沒有阻礙行舟的淤積砂石。所以當時的大嵙崁是全島有名的港埠,從大陸運來之金紙、銀紙,草蓆等貨物都在此港卸貨,然後改走陸路轉運至新竹、桃園等地,並由此輸出鹿皮、樟腦等山產到大陸。
大嵙崁港之碼頭位在粟仔園,即在現今大溪大橋附近,座落在員樹林的山腳下,需爬上一段很長的坡路才能到達員樹林。清朝時代這條坡路是進出口貨之運輸要道,當時其路面已經鋪上石板,路寬坡順。那條古道至今仍存在,已列為政府保護之古蹟。
員樹林對岸是大嵙崁街市,以前在那裡有一座城堡,是林本源之私人城堡,碰到原住民造反,或土匪來襲時,他們就關緊城門抗敵,該城的規模雖小,但城堡應備之設施皆全,是一座迷你城堡。我年少時,該城之部分城樓及城牆仍在,我們常常登上城門頂樓去玩耍,可惜後來為了配合都市計畫,將它拆除了。
阿嬤說,他們初來台灣時並非天下太平,常常鬧匪患,那些土匪不一定是十惡不赦之專業匪類,而有些只是臨時客串的。他們平常如一般農夫一樣勤於務農,有時會相邀組織強盜團遠征他鄉打劫,但歸來後又變成平凡的農夫。她說當時婦女要到河邊洗衣服或挑水時必須結隊而行,並由男子持火槍當保鏢,免得遭到匪徒之襲擊。
後來我阿嬤嫁給爺爺黃寶珠。爺爺住在員樹林靠近蕃仔寮的地方。蕃仔寮的地名是指那裡曾經為原住民之部落的意思。爺爺是閩南人,但從他居住的地方來猜測,可能他的祖先有著原住民的血統。
員樹林位在閩南人居住區(大溪、桃園)及客家人居住區(龍潭、關西)及原住民泰雅族居住區(石門、角板山)的交界,據阿嬤說,此三族當時不太和睦,長期處於敵對狀態。
阿嬤因她弟弟早逝沒有後嗣,所以結婚時與我爺爺約定,他們的兒子需有一位過繼給林家傳宗祭祖,因此將我的父親歸宗林姓。後來爺爺於1895年得了瘧疾,於中日甲午戰爭結束那一年逝世。阿嬤自36歲就成為寡婦,在毫無家產的逆境下,獨力扶養四位子女長大成人,未再嫁人的堅強生活下去。
清朝戰敗與日本簽定馬關條約,將台灣割讓給日本,從此這裡就淪為殖民地了。阿嬤曾說了許多日本侵台初期之珍貴故事。她說:日本警方嚴厲取締劫匪,酷刑以對,並沒收民間所有的槍枝(當時因匪賊猖獗,很多人擁槍自重)。不多久匪黨就消失了,老百姓可以夜不閉戶、高枕安眠。
她又說:日本政府禁止婦女纏足,正在進行者即時終止,強迫她們解掉纏布。當時並非所有的婦女皆纏足,只要看婦女的腳就可猜出她們的身份。富家的小姐皆纏足,身為奴婢或窮人家女孩因為需做家事,並不允許她們纏足。阿嬤有一雙大腳,就當時的風俗而言,是表示她從未纏足,也證明她不是在富家出生,才有保留大腳的福氣。
又說:政府禁止男人留辮髮,下令一律剪掉,但當時的風俗認為辮髮是男人的尊嚴象徵,視它如命,很少人響應。有一天大溪警局以召開街民大會為由,召集所有的男人於學校禮堂(大溪小學於公元1900年以前已設校),命令大家從大門步出,在那裡派遣拿利剪的人擋路,將每個人的辮子通通剪掉;同時還派警察把關守住所有的窗戶,防止他們跳窗逃走。日本警察是很兇的,因此沒有人敢反抗。嗣後,只要警察碰到未剪的,就帶去警局動剪,有時還會加上體罰,不多久男人的辮髮就全部消失了。
阿嬤又說:當時台灣盛行吸食鴉片,富家子弟多人吸毒。日本侵台後,就嚴禁百姓吸毒,但對於以前就已經吸食上癮者,准許他們繼續吸食,不過必須向政府機關登記申請許可證,並由政府統一配售鴉片給他們,其他沒有登記在案的百姓是不准吸食的。並嚴禁鴉片之買賣,違者科以重刑,累犯甚至會被判處死刑。而另一方面嚴格監督正式獲准吸食者,常常登門核對家中之毒品殘存量,以防止毒品外流,而後漸漸減少配售量。經過一段時間,等他們的毒癮減輕後強制執行收容他們於戒毒監牢,名曰更生院,待毒癮改掉後始放他們出獄,後來就很少聽到有人吸毒了。
阿嬤對於日本政府在治安及戒毒方面的表現給予相當的肯定,但對於他們禁止男人留辮子及女人纏足則不以為然。她說,這些風俗與他們何干,何必萬事都強迫我們將就他們,更對日本警察動不動就打人的行為深表不滿。她說日本人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自以為他們高高在上,台灣人好似豬狗都不如,其蠻橫態度令人反感。
後來爆發了七七事變,演變成中日戰爭,日本出兵侵略中國。此時阿嬤最為傷心,每次上香拜神時,一定出聲祈禱說:神啊!求你保佑中國同胞,求你制止這場戰爭,讓它早一天結束。但戰事越演越烈,日本與英美交惡,傳聞日本計畫賦以台灣青年服兵役之義務,此後她的禱告詞中增添了一節:求你保佑,別讓我的孫兒被日本召去當兵。
阿嬤的意志堅強,思想樂觀,她一生生活於貧窮之中,但始終逆來順受從無怨言,是為典型的模範婦女。從她的言行中我學到了許多處事的準繩。她的身體健康,從未見她長病臥床,她走起路來背腰畢挺,從容邁步,至老不變,因此從沒見過她老態龍鍾的樣子。阿嬤一生全活在帝王統治時期,經歷了清朝之咸豐、同治、光緒、及日本之明治、大正、昭和,共計6位皇帝之朝代,堪稱古今罕見。
阿嬤及祖先以極大的魄力,不畏艱難,冒險向海外求發展,此種果斷的壯舉,如果是意志薄弱、優柔寡斷的人士絕對辦不到的。他們之進取精神遺傳給子孫,他們的後裔繼承先人之遺志,在台灣及美國開拓他們的新天地,而且頗有成就,這便可安慰阿嬤的在天之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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