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沙紀事:馬偕台灣回憶錄》—譯者序 

 

 

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原著、麥唐納(J. A. MacDonald)編輯 林晚生譯,鄭仰恩導讀校註

台北市 前衛出版社 2007年5月出版


約在二十年前我家得到了一本由馬偕所著的From Far Formosa。當時我把整本書約略翻讀一下,覺得這是一本很有趣又感人的書。有趣,是因為本書的主筆編者J. A. Macdonald的手筆極為生動;感人,是因為書中許多有關馬偕的記述令我非常感動與佩服。即時後來為了翻譯,得對本書一讀再讀,但每每再讀,有許多地方仍是讓我感動不已。   

在翻譯本書時,最困難的地方是許多專有的學名或人名。學名方面,像是書中詳細列出了一百多年前馬偕在台灣時所看到的各種花草樹木,雖然書中有把各種花草樹木的普通名字和拉丁學名都列出來,但要確實翻譯出他所列的植物的現代中文名字,有不少得查字典。字典裡找不到的, 就上電腦網路去查。上網也找不到的,就去翻一些有關台灣植物的書,或問我學植物學的先生。而有些植物當時所使用的拉丁學名現在已經改了,我們就依照書中對這個植物所做的描述,盡量去找出與它相似的品種,再來確定是哪一種。甚至這樣,有一、二個還是無法確知它的中文名字,就再去請教其他更專業的人。

至於人名,因漢字同音有很多不同的字,從英文的音要確定這個人的名字的正確漢字,若是那些較為教會界所熟知的人,就無困難。但若是較不為人熟知的,就得去查考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百年史,或教會歷史年譜,或其它與馬偕有關的書。而有時查遍了我家十多本與教會史或馬偕有關的書,仍無法確定時,我就只有仰賴在台 灣算是教會史權威的鄭仰恩老師了。

這本《福爾摩沙記述》(From Far Formosa)的主筆編者麥唐納(J. A. Macdonald)在編者序的一開始,就稱馬偕是一位信仰如保羅並能自我犧牲的人。沒錯,馬偕和基督教第一位偉大的宣教師保羅一樣,對於自己一生要做的事,目標都極為清楚,而且不論是在何時、何地、遇到何種情境,都一直望著標竿直跑。讀者從本書裡面,會讀到馬偕在台灣傳教時,事實上遇到了許多危險、威 脅、恥笑或辱罵,然而,對於這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誠如他在第十八章談到他在北台灣各地巡行傳教的情形時所說的,「翻看我的日誌,……從所記載的許多事件 裡使我懷念到我的學生們的忠誠和親情。……日誌中雖然也記有遇到艱難、風吹雨打、危險、和失望,但當我翻看日誌時,所回憶的卻都不是這些。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可能(對於台灣各地)沒有什麼特殊感覺,但對於我,每個地方的名字都喚起了我愉快的回憶。」

馬偕與他的學生之間,確實有著無法分離的親情。學生們是他的至寶。1884年中法戰爭發生,十月,法國戰艦已在淡水海邊準備要砲轟淡水。當時為了保 護外國人,有一艘英國軍艦停在港口,他們並叫馬偕帶著家眷和貴重之物上船。但是馬偕告訴這些外國的朋友說:「啊!我在主裡的這些孩子們就是我的貴重之物。他們與我一同到各處去,在我病了時餵養我,我們一同涉溪、登山、共同面對海中或陸地上的危險,從來不曾在任何敵人面前退縮而去,他們就是我的貴重之物!當 他們在岸上時,我絕不上船,如果他們將會受苦,那麼我們要一同受苦。」

馬偕來台灣傳教,不是自己過著比周圍的人更優渥的生活,然後來告訴人,信了主耶穌就能像他一樣過著更有福氣的生活。不,這樣的福音只是一種低俗的福音。馬偕來台灣傳教,是把自己整個人融入台灣這個地方。他不僅把學生們 看作至寶,更與台灣本地的女子結婚生子。他喜愛台灣的山、台灣的海及台灣的每個地方。他也喜愛台灣島上的住民,包括漢人、平埔族及原住民。他說,「為了在福音裡服事他們,即使賠上生命千次,我也甘心樂意。」在台灣服事二十三年之後,當馬偕回去加拿大休年與報告他在台灣的工作情形時,我們看到在From Far Formosa的第一章第一段裡他這樣說:「我期望剩餘的生命都在(台灣)那裡服事,當服事之日完結時,願在那裡找到一處有海浪聲及搖曳的竹蔭下得到永遠的安息。」確實,馬偕在淡水的馬偕墓園得到了永遠的安息,直到今日。

馬偕來台灣傳教,為的是要把他心中所最敬愛的上帝介紹給沒有機會聽聞到的人。他深知這位上帝不僅具有創造宇宙萬物的大能與智慧,也充滿著愛、公義、真實、善良與美好。他熱切的期盼讓別人也能像他一樣的認識到這位上帝並欣 賞到上帝一切偉大與美好的作為。所以,當他在台灣得到了第一位學生阿華(嚴清華)後,有一天,他就帶著阿華,一大早從淡水渡過淡水河,到一間廟裡拜會一位佛教僧人,然後開始爬觀音山。他說:「路旁長滿了高草,並像刀子一樣會割人。當我們到達了海拔約一千七百呎的頂峰時,我們的手都流血而且很痛,但是從山頂 上看到的風景使我們的勞累和疼痛有所代價,實在是奇美無比。但是阿華卻感到很迷惑,想不通我們費了這麼一番工夫到這裡來是為了甚麼。他和其他的漢人一樣,看不出自然界有甚麼美,而爬山上到了這裡來只為了看風景實在令他難以理解。……但他的感受雖是停頓,卻並不是死去。我們站在那裡一起唱詩篇一百篇,而在我們還未唱完最後一節之前,那把地上、天空及海洋都造得極美的偉大聖靈已經感動了阿華。他情感的最深處被激起,使他開始看到了美,而他新生的心靈也聽到及看到上帝在自然萬物界中的信息。自那一刻開始,他就成為一個對自然界萬物都極感興趣與熱愛的學生。」

馬偕用這樣的方式來訓練他的第一位及接續下來的每一位學生。在本書第三十章談到他如何培訓台灣的傳教者裡,記述說,在淡水的牛津學院(今淡水中學)尚未建立時,他們都是在戶外的大榕樹下上課,有時也會到基隆海邊上課。他說:「我們會在沙石上研讀到下午五點,然後就沿著岸邊水淺處走走,看到了有貝殼、 活珊瑚、海草、海膽等,就會潛入水中把它撿來作研考。有時會讓大家用繩鉤釣個把鐘頭的魚,一方面為自己提供食物,同時也可用來做標本。」

後來,北台灣各地教堂陸續建成時,有時他就帶著學生到各地實地教學。他說:「在旅途中,一切都可成為討論的事物,包括福音、人們、如何向人傳講真理、以及創造一切的上帝。而在旅途中,每個人每天都會習慣性的去收集某種東西的標本,像是植物、花、種子、昆蟲、泥巴、黏土等,到了休息的地方時,就對所收集到 的東西做研究。」誠如馬偕所說的:「我們把每一刻都用來培育學生身、心、靈的發展。」而每位被訓練出來的學生都能唱歌、講道、辯論並向人傳福音。

馬偕在一百二、三十年前台灣的社會情境下,能用那麼踏實、生動、有趣及高效率的方法教學,又豈是今日進步的台灣與世界許多地方的教學方法所能比擬的?而馬偕當時不僅重視教學方法,也把校園建造整理得美輪美奐,讓每一位到學校的漢人和清朝官員都讚嘆不已。他認為這樣做,也是宣教的一部分。他說:因為「我個 人來到異教徒之中,要努力提升他們,來讓他們知道上帝的本質和目的。上帝是個秩序井然的、是喜愛美景的,而我們應該從花草樹木間來看見他神奇的造化,我們更應該從見到上帝所造宇宙萬物的井然有序上來努力跟隨主的腳步,讓一切也井然有序與美好。」

馬偕有時雖然難免會有一些偏見,像是他對於當時歐美的天主教徒,覺得他們行為不佳;或批評當時艋舺人低矮的房子是顯示他們性格的低落;或認為原住民不如漢人優越;或對於原住民在慶典時,半裸的身子 跳前跳後同時又不停的有旋律似的吆喝狂叫,覺得非常怪異。然而,馬偕更常以寬闊的心來欣賞他所接觸到的人、事、物。像本書二十一至二十八章裡在談原住民時,他對原住民有不少的稱讚。他稱讚他們並沒有那些文明或非文明社會上所具有的各種道德敗壞行為,幾乎沒有賭博或吸食鴉片,也幾乎不曾聽說有謀殺、偷竊、 縱火、多妻或多夫、及姦淫等。稱讚他們是天生的獵手,稱讚他們有任何東西,都願意和別人分享。他也稱讚南勢番(排灣族人)對馬路及耕地的照料,使得整個村落看起來令人覺得「無拘無束,悠遊自在」。該族人有完善的部落式政治、農人勤於工作、族人善於用金屬製造和修理各種工具、善於陶製,全村並設有功能極佳的 公共浴場。

前衛出版社囑咐我寫一篇約一千字的譯後記,但我拉拉雜雜已經寫了三千字。翻譯的工作有時雖然很辛苦,但在翻譯時,我的心思則是沉浸在本書中馬偕所做的各種記述裡,而且每每受到極大的感動。我在這裡只是例舉出幾項讓我感動的事來先與大家分享,等讀者有機會來讀整本書時,必會與我一樣陶醉在書中的每樣記述裡,也與我一樣,深受許多記述事件的感動。

最後,我要特別感謝鄭仰恩老師,不僅在漢字的人名、地名上讓我可以依靠,還有幸得到他對整本書從頭到尾詳細的校稿。因為鄭老師精湛的中、英文造詣,使得我原本不怎麼完善的翻譯,得以變為更加完善。而本書因為有了鄭老師的專業注釋及精闢論 述,也大大的提高了它的內涵。在此同時,我也藉此一角謝謝我的哥哥林心智,在我忙不過來時,盡全力來幫忙我。

2006年12月15日 於台南善化

林晚生1946年生於台中市。先後畢業於台灣大學護理系和台南神學院神學研究所。其間曾接受公共衛生護理訓練、美國Columbia大學附屬醫院交流護士訓練及加拿大MacMaster大學神學院課程各一年。曾任前台灣省衛生處公共衛生護理督導、加拿大醫院護士、《台灣教會公報》社英文編輯及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傳道師。目前從事書籍翻譯,譯有《生命的道路》《婦女聖經註釋:舊約》等書,文筆優美、典雅而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