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她──這位堅強的鄒族女性.她一生守護她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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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雅細優古(樂野教會牧師)撰 《嘉中公報》642期,2008年4月。  

白色恐怖的鄒族受害者之一汪清山的妻子汪清枝姐妹是最後離世的遺孀,她於民國97年(2008年)3月1日下午8點26分安息主懷,享年93歲,這為她充滿苦難而堅毅的人生劃上了句點。鄒族區會樂野教會於3月11日9點作入殮禮,10點告別禮拜,禮拜是由樂野教會百子牧師證道,汪啟聖牧師司會,前任樂野教會牧師作生平略歷,在約350位眾親友的送別下,離開了故鄉,帶到嘉義火葬場,下午3點火化禮拜並納骨於臨時安置處,待樂野部落納骨塔完成後,再帶回樂野部落安葬。
汪清枝姐妹的丈夫汪清山於1954年2月17日判刑確定,4月17日執行。同鄒族人武義德、杜孝生發監執行,高一生與湯守仁、汪清山、方義仲及同案的泰雅族人林瑞昌、高澤照遭到槍決。鄒族白色恐怖事件中,被犧牲、殉難的受難者都是男性。這群男性背後有著更悲情的女性─受難者的母親、姐妹、女兒,尤其是妻子,她們不只要收拾殘局、並且還要面對真實赤裸的生活壓力,她們噤聲靜默、忍辱負重的繼續生活著。
汪清枝姐妹是民國5年(1916年) 5月20日出生於特富野社的cuana,鄒名為yangui`e tiaki`ana,日本名為手島邦子。父親為pasu`e tiaki`ana(日本名為手島健治),母親為paicu`e yadauyugana(日本名為矢田怡子),兄弟姐妹共7人(5男2女),汪清枝姐妹則排行第三。因時代的環境及其他因素她未曾上過學校。
結婚前,她曾在日本人的家庭幫傭,在那裡習得了日本人的家庭生活技能,約民國24年時與汪清山結婚。她的丈夫汪清山為lalauya人(今樂野村),出生於民國元年4月20日,鄒名為mo`e peyongsi ,日本名為山中猛悟(父親為iusugu`e peongsi,母親為paicu`e niahosa,汪清山同父同母的兄弟只有2人)。年青時他到當時的台南州嘉義郡役所當工友,上司看他很聰明、上進,學習能力很強,於是有計劃的培養他去學習許多技藝。後來汪清山回到lalauya駐在所(今派出所)當警手,表現良好受到器重再升任為警察(要正式成為警察前先要到台南受訓練)。
結婚時汪清山是在lalauya升為警察之後,直到國民政府執政前,全家都一直住在lalauya。在這期間汪清枝姐妹生下了長子汪俊立(25年生)、次子汪俊興(27年生)、三子汪俊成(29年生)、長女汪枝美(32年生)。
日本政府撤台由國民政府執政後,汪清山被調到阿里山任駐在所的警員並兼職於測候所。沒多久又轉到樂野(lalauya)任巡佐兼老師及醫護的工作。後來又被調到嘉義縣警察局任巡佐課長,專門接待外國人。因他擅長說日語,且文筆不錯,所以受到當局重用。這期間汪清枝姐妹生下了四子汪俊功(34年生)次女汪雲美(37年生)及三女汪惠美(年生)。
民國41年因白色恐怖事件被帶到台北【民國36年爆發了228事件,嘉義則是當時全島衝突最為激烈的地區。在當時隸屬於台南縣吳鳳鄉的鄉長高一生,在漢族醫師林立等士紳的請求下,派湯守仁率領鄒族青年下山協助維持市區治安。鄒族青年參與平地漢人組成的民兵隊,一面維持市區治安,一面與駐守水上機場的國府軍對峙。3月10日,湯守仁覺得情勢危急,決定撤回部落。當時高一生在面對這個事件上`,對他來說其實是一個非常偶然的,這是一個平地社會的事件,他並非是刻意要參與這個事件,而是基於跟平地社會友好的關係 。然而回應嘉義市民請求而參與228事件的鄒族,卻早已成為國民政府注意的對象。民國41年年9月9日,阿里山閣旅社接到保安司令部保安處林秀樂少將打來的電話,點名鄉長高一生、警備官湯守仁、樂野村長武義德即刻下山參加山地保安會議;吳鳳鄉衛生所主任杜孝生、達邦村長方義仲亦接到通知開會電話。9月10日,幾個人一起搭乘下山的火車,在嘉義竹崎車站下車立即遭到逮捕;而居住嘉義的汪清山在稍後也被捕。數人遭囚禁於台北軍法處。(註1)
另外,相關連的事是於民國36年3月17日由高一生及安猛川(當時署名矢多一生、安井猛)共同署名的〈案內狀〉就是要召集原住民族代表於該年4月10日到霧社開會,討論自治事宜。根據當時的資料,高一生與安井猛提出的自治體制的稱為「高山自治區」,設置區長(兼任警察局長),隸屬於縣長,而縣長隸屬於台灣行政長官,其自治權限包括警察、產業、教育、建設、財政、衛生等項目。〈案內狀〉「附記」則對於自治思想和制度願景有比較詳細的描述:
「應該是台灣的原住民、主人翁的我等高山族,在數百年之間,雖然對政府常保忠實,平時卻被侮蔑為生蕃以及蕃人。儘管如此,一旦有必須訴諸武力的事情發生,就會被部分平地人野心家、革命家所煽動、關愛,被讚揚說山上的人是勇敢、正義的強者云云,結果不僅成為替平地人擋子彈的犧牲者,還因而被轉嫁以土匪罪名,受到討伐—結果數百年來的高山族命運,大體有如前述,而為如此悲慘的命運所驅迫。幸好,此刻民主主義已經成為台灣之方針,依循民主精神,為了高山全體民眾的幸福,我們高山族要一致團結,以和平交涉的方式,設定高山族是真正主人翁的區域。雖然劃定此區,但此區(高山區兼警察局)仍隸屬於縣長及長官。我們要以除此之外,一切自主的方式,從事山地區域的自治建設。我等希冀建設這樣真正的高山族和平境域。」,(吳叡人翻譯)
可是統治者對於原住民知識份子所提出的高山自治構想卻有不同的解讀,在這個時候,情治機關已經直接將高一生等人想要邀集原住民族代表進行高山自治構想討論的聚會,當作叛亂和與共產黨有關的事項。(註2)。
民國43年4月17日汪清山被槍決。【當汪清枝姐妹的丈夫被帶走後,丈夫音訊全無,後來也才發現懷有身孕。在各方的身心煎熬下,孩子雖然生下了,但她的第8個孩子在未滿月就不幸夭折了。】
約民國41年汪清枝姐妹帶著孩子們離開嘉義市住所,回到了故鄉lalauya,原來的舊居因多年無人居住而荒廢。丈夫離世時孩子分別才16、14、12、9、7、4、2的年齡,頓時失去家庭經濟支柱的她,又面臨家園廢墟的重整,這些擔子必全然落在汪清枝姐妹的身上。她開始作農,但隨著孩子的成長,所需的教育費愈來愈多,就決定外出工作。她先去「山地招待所」當管理員,一段時期也她到天主教設立的禮士學生中心宿舍幫忙煮飯掙錢。民國60-63年(1971-1974年)在埔里基督教醫院小兒痲痺中心擔任褓姆的工作。
汪清枝姐妹是一位非常重視子女教育的母親,她時常對孩子們說:「我們沒有什麼財產,如果你們不讀書,將來只能以苦力維生。」,她辛勞地身兼父職養育7位孩子們。在山上時期,為了供應小孩子們的教育費用、生活費,她白天做自家農田的工作,晚上則時常樂野-石桌(約2 公里)來來回回搬運山產物,以賺取搬運貨物工資。不只如此有時要搬運貨物到更遠的奮起湖或觸口。孩子們看見母親的辛勞,皆奮發力學,取得獎學金繼續升學。
一位母親對孩子的愛可隱忍失去丈夫的痛,因白色恐怖事件被帶到台北突然1年多的時間音迅全無的丈夫,回來的卻是冰冷的骨灰罈。她寧願選擇自己承擔所有的痛苦,也不願將此痛的陰影去影響孩子的成長,即使常受周遭人們的指責、唾棄,但她卻選擇無聲。約57年的歲月獨自飲泣承受喪夫之痛及獨自養育子女長久以來成人的重擔,也伴隨著她到天父那裡得撫慰與安息。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精神、心靈的自我提升,就是她的基督徒生活,這要追溯到民國35年(1946年),當時的鄉長高一生及鄒族先覺者到台北找美國籍的孫雅各牧師,希望他能派人到鄒族地區傳福音,孫雅各牧師立即隨同美南差會海牟登牧師及嘉義中會東門教會陳惠昌牧師到達邦,此後就派遣嘉義中會熟諳日文的牧師們到山上鄒族各部落傳福音(據多人見證她在樂野教會尚未有教堂之前就已知福音)。鄒族因白色恐怖事件之故,平地人入山受到了嚴格限制,於是有一段時間傳福音的工作暫停了。民國45年長老教會又開始在鄒族地區作傳福音的工作,民國47年樂野也建立教會了,而她的家也剛好座落在教會前面。因她能看、讀日文聖經,所以她能馬上領悟福音真理。
在她最艱困的日子裡,上帝的話是她最大力量的來源。她對教會的服事也竭盡所能,年輕時常常服事來接待教會的客人,對教會金錢常不遺餘力的奉獻,在她的遺物中子女發現了她的小撲滿,因為樂野教會婦女會很久以來就有小錢奉獻運動。尤其在樂野教會建堂需要對外募款時期,80幾歲她也常陪伴前任牧師汪正義到其他教會問安報告,只因她將建設上帝家成為她的最大使命。她的一生追隨上帝,喜愛禱告,即使在年老得了失智症時常是語無倫次,唯有在禱告時的禱告詞仍然是通暢。她真是我們在天上父親的女兒。
特記1:因累及白色恐怖事件事件被槍決的鄒族人除了汪清山,另有高一生、湯守人、方義仲。
特記2:山地招待所:係當時阿里山公所經管的公共造產,鄒族人下山時的宿泊處,收費低廉。不知因何沒了,地點為嘉義市蘭井街,靠近東市場一帶。
參考資料
台灣文藝 陳素真(高一生與鄒竹族人參與之二二八始末)
張炎憲等 《北回二二八》92頁及警總(228事件資料選輯)
特感謝:汪清枝姐妹的家屬、武義德先生、鄭茂李先生、汪健昌先生等人提供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