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淚水祈禱雕琢頑石

王逸石撰 「用淚水祈禱雕琢頑石」《台灣教會公報》 3245期 2014年5月5-11日 p.14。

王逸石長老的父親是王甘棠醫生 （1893-1965），母親黃隨珠（1906-1968）。 

1953年，12歲剛自國小畢業，必須離家到台南讀書，嬌生慣養從未獨自出遠門的我，在母親千叮嚀萬吩咐之下，隻身由嘉義前往台南長榮中學住校，臨行時母親擁我在懷，含淚祝福我「上帝與你同在」，於是我渾渾噩噩地闖進未知的世界，但在母親卻是噩夢的開始。

母親每天向著台南祈禱，想像我在上課或戲耍的樣子，祈求上主賜我平安喜樂。天冷了，她流淚，擔心我是否知道要添加衣服；下雨了，她也哭，煩惱我是否淋濕感冒。父親安慰她：「嘉義下雨，台南不一定也下雨，不用操心，上帝既然賜給妳兒子，祂必定也會照顧。」雖然如此，母親還是堅持她必須用眼淚與祈禱「與主同工」來照顧我。

每週末回家，都是蓬頭垢面，丟三落四，不是忘了帶髒衣服回家換洗，就是襪子丟了，毛巾不見了。重新整備，讓我週一能整整齊齊地回學校上課，成為我母親每週例行的大工程。

有一週末回到家，母親發現我身上長滿紅斑點，一經診察，確定是跳蚤咬的痕跡，大驚失色，「衛生局長的兒子不衛生！」當時我老爸的職位正是衛生局長，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徹底解決。於是母親陪我回宿舍查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時我們的宿舍暫借在一個名叫「新樓」的地方；其實卻是很破舊的建築（幾十年後才知道，那就是曾經風光一時的新樓醫院的舊址），十幾個學生住一間大通舖，連衣櫥都沒有，更別說書桌椅了，衣服、書籍、日常用品就雜亂地堆放在地板上，環境衛生極差，跳蚤、蝨子滋生無可避免。

翌日，母親提著水桶、抹布、消毒藥水，從嘉義搭火車到台南，趁我們上課不在宿舍，動手清理我們的寢室，用消毒藥水洗刷地板，徹底消除跳蚤、蝨子。那時宿舍管理鬆散，經常失竊，一位連牧師擔任舍監，發現某間宿舍有動靜，以為小偷又來行竊，躡手躡腳進去，大叫一聲「抓到了！抓到了！」嚇得我母親跌坐在地，連牧師自己也嚇一跳，本以為抓到了小偷，不料卻是一位氣質高雅、穿著端莊的女士在擦地板，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嘉義衛生局長的「先生娘」，到台南長榮中學的學生宿舍，為所愛的兒子當下女！母親含淚述說，連牧師也感動得流下淚來。後來家人常拿此事來調侃我，稱我是「不識字又沒衛生」。

我在長榮中學只讀了一學期，就轉學回嘉義中學，依舊調皮不肯當媽寶。初三時因給英文女老師取綽號，被講她家鄉話的三位老師以國文57、數學58、英文59分，三科不及格為由，硬要把我「留級」。我不認為我的分數有那麼差，找校長也幫不上忙，他暗示要向英文老師賠不是。

母親拎著厚禮，帶我登門謝罪。想不到這位年輕的老師（嘉義空軍飛官的夫人），不但不買帳，還在我母親面前指著我說：「朽木不可雕也！」母親沒有掉眼淚，堅定地說：「好！我自己雕！」然後拉著我的手離開。

回到家，母親把我跟她自己反鎖在二樓她的臥室裡，兩人跪在地板上痛哭認罪祈禱。犯錯的是我，母親卻哭得涕泗縱橫，聲淚俱下，慘不忍睹，我非常自責，懇求上主指引。

母親用淚水祈禱雕琢了我這顆頑石，之後因緣際會，考上淡江中學（1956—1961就讀），從此改變了我的人生，成為今日的我。如今，換我流淚寫此文，懷念我安息主懷已46週年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