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我心目中的醫界典範----蘭大弼醫生 (1914-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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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其萬撰 《經典雜誌》2010年 4月號 賴其萬醫師"杏林筆記"專欄;見於《太平洋時報》 2010年10月6日 懷念蘭醫師專輯


在台灣時間(2010年) 3月2日下午4時我接到蘭大弼醫生的大媳婦Jane的通知,才知道他老人家在英國時間當天上午6時過世,一時思潮洶湧,過去的畫面一幅一 幅地浮上心頭,久久未能平息。晚上無法入睡,就把電腦裡過去自己寫過的有關蘭大弼醫生的文章、以蘭大弼醫生為題的演講、照片、影片以及彼此的通信做了一番 整理,並選出4張珍貴的照片加上說明,寄給了他的大兒子 Don,並誠摯地向他的家人致哀。

記得去年9月最後一次到倫敦探望他時,他的記憶衰退與步伐不穩已明顯地看得出他再也不可能繼續獨居的生活,而當天也正好他的大兒子與媳婦來訪,所以我們又談到這問題,但他老人家堅持繼續住在這他與深愛的家人共同擁有美好回憶的老家。想不到一個月以後,彰化基督教醫院的陳醫師拜訪他時,發現他倒在地已多時,無法自己站起來,而後緊急送醫才發現髖骨骨折,接著開刀,而後轉入老人院,每況愈下,最後終於陷入昏迷,而安祥地過世。

回想自己與蘭醫生第一次的結緣,是快40年前我在台大醫院當神經精神科總住院醫師那一年,他來參加台大醫院的臨床病理討論會(Clinico- Pathology Conference, CPC)。那天是我負責報告一位我照顧很長一段時間的急性間歇性紫質尿症 (acute intermittent porphyria)的病人過世以後接受病理解剖的討論會。事後他恭喜我的「成功首演」,而及時地教了我一個以前我從沒聽過的英文單字,debut (源自法文,意為「首演」)。

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一直到1996年我從美國利用教授休假到英國倫敦Queen Square 神經學研究中心進修時,才有機會拜訪已經退休返英多年的他,而這一次的拜訪竟然帶給我的人生一大轉折。而後每次到歐洲開會我都會去倫敦拜訪他老人家,而每次都是心靈上「滿載而歸」,而在回程的機上振筆疾書,及時寫出心中的興奮。這幾天我就一直沉浸在我的「記憶倉庫」裡,重溫過去蘭醫生給我的啟示,而寫出這篇追憶。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我1996年第一次到英國拜訪他在Coulsdon老家時的一段對話。當時由於看到他身在英國,但心在台灣的樣子,我曾經激動地對他說,他與台灣非親非故,但父子兩代一共4人(父親蘭大衛醫師、母親連姑娘、太太高仁愛醫師) 都把他們的一生幾乎全都花在台灣,為我們的同胞服務;而我身為臺灣人,但卻長年滯留在美國,看美國病人,教美國醫學生,面對這位身為英國人卻畢生貢獻給臺灣的他,我感到非常的不安。想不到蘭醫生聽了我的話以後,拍拍我肩膀,親切的說,「我不是臺灣人,但我愛臺灣,幫忙台灣。你不是在美國出生,但是你愛美國人,幫忙美國,我們大家都這樣地為別的國家人民服務,明天的世界不是會更美嗎?」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會忘記他講這句話的那種真摰誠懇的表情…。

當這次初訪結束時,他堅持要送我到火車站,而在火車開動時,我望著頻頻揮手的他漸漸逝去時,心中有說不出的激動。我還清晰地記得就是這一次的訪問點燃了我想回國的心,而兩年後當我決定束裝回國時,他是我第一個寫信告知的友人 (很可惜地當時自己並沒有留下備份),而我發現我在1999年所寫的一篇「蘭大弼醫師的花蓮慈濟行」有這麼一段話,「蘭醫生接受成大醫學院成立十五周年慶的邀請回台演講時,我已經回台參加慈濟醫學院的行政工作半年多,而他也欣然答應我們的邀請到花蓮來訪問。在花蓮火車站見面時,他第一句話就是說我在回國前曾寫信給他提及想回國,他非常高興,但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個人決定,而他也實在不敢隨便加意見,所以一直沒有給我回信,但他非常高興我終於能把想了那麼久的回國夢付諸行動。」

他到精舍與證嚴上人的見面是一幅珍貴的歷史鏡頭,聆聽兩位台灣榮獲醫療奉獻獎的仁者的對談更是心靈的最大享受。他們彼此互道仰慕,而在回應對方恭賀自己的成就時,都同樣謙虛地回答說,這都是由於周圍有那麼多的台灣人幫忙,他們才能完成他們所做出來的事。蘭醫生雖說在 1980年退休以後就回英國,但他仍然能以道地的台灣話與證嚴上人交談,而上人也對他的台語讚不絕口,而蘭醫生處處也都表露出對台語之美的懷念。真想不到 2005年我去倫敦拜訪他時,他還津津樂道幾年前拜訪證嚴上人的回憶,更妙的是,他說他還記得當時用了一句台語不太得當,「很高興給我這個機會跟證嚴法師交陪」,而上人告訴他,「交陪」這個字在這場合不太對,他說到現在一想起來還覺得很尷尬。「可能是太久沒有用台語說話,剛回台灣說起話來一點都不會『輪轉』」。在這次的訪談中,蘭醫生告訴我,他很喜歡台語「心適」這個字,他說這是非常有意思的話,含意不只是「有趣」而已。看他打從心裡地稱讚台語之美的神情,我禁不住想說一聲,「我多麼希望國內一些刻意矮化台語的統派學者,也能聽聽蘭醫生所說的這番話。」

這次的花蓮行他也為慈濟醫學院學生以「如何做一個好醫生」為題目用英文穿插台語,作了一個鐘頭的特別演講。蘭醫生追憶他在台灣的童年,以及告訴學生們有關西方醫學傳入台灣的一些歷史故事,接著,蘭醫生為學生們介紹「希伯克拉底誓詞」的尊重病人隱私、中國孫思邈強調醫生的道德情操以及「日內瓦宣言」所強調的對病人權益的尊重。 他說,「機器沒有仁慈, 放射線無法表現同情” (A machine can not show kindness; radiation cannot show sympathy)。」,而告誡學生千萬不要只會安排病人做這做那的檢查,而沒有好好聽病人的話以及檢查病人的身體。最後他提出他的看法,認為一個好醫生必須要有憐憫 ( compassion)、仁慈(kindness)、忍耐 (patience)、願意傾聽病人的話語、尊重「病人也是人」、鎮定沉著(calmness, equanimity) 以及對人的關懷。他列舉幾位台灣的好醫生與醫院 (杜聰明教授、謝緯醫師、門諾基督教醫院、慈濟醫院、陳五福醫師),史懷哲醫師以及為地雷受難者仗義執言的英國黛安娜王妃與同學們共勉。最後他語重心長地勸學生,「你們要自問自己是為了什麼進入醫學院?為了賺錢,為了求知上的滿足,這都沒有錯,但這並不夠,不要忘了有很多被社會遺忘的人等著你去幫忙,關在監獄的犯人是否在醫療健康方面得到照顧?到都市謀生的原住民的醫療健康問題是否已得到照顧? 醫療的人道問題是永遠存在的,你們隨時要提醒自己,你的夢是什麼?」當我現在在電腦裡重溫這段演講時,我還清晰地記得他當時說話的誠懇模樣。

最後我不得不提到的是當他2004 年回台接受台南神學院頒給他的榮譽博士學位時,我與他在走回彰化基督教醫院的路上,有個男人騎著腳踏車看到他,就把腳踏車一丟跑過來,問他說你是不是蘭醫生,蘭醫生已經離開台灣快30年,居然還有人記得他,也使他十分驚訝。蘭醫生說:「是啊」,然後這個人就跑過來緊握他的手,含著眼淚說:「蘭醫生,我母親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你們彰化基督教醫院的醫生照顧她老人家,而每一次都是你們幫她醫好的,而那時我們家很窮,你都不跟我們收錢。我們家人到現在都還在感念您。」蘭醫生聽到這個故事眼淚都流出來,我剛好在旁邊,所以趕快拿起手邊的照相機,照下了這兩個人熱淚盈眶緊握彼此雙手的神情,而這珍貴的鏡頭就成了我每逢談到「醫病關係」時,都會與聽眾分享的好故事。今天在緬懷蘭醫生乘鶴仙去的當兒,這「最美麗的醫病關係」的鏡頭又呈現在我心頭……。

我相信蘭醫生在台灣不只是在醫療服務方面幫了無數的病人與家屬,他也教導培育了不少好醫生,而他的身教也不知感動影響了多少醫護人員。蘭醫生,安息 了,我們永遠感念您!

最後我也要在此感謝我住在倫敦的好友梁信忠先生夫婦,我每次去拜訪蘭醫生時都是他們載我去,而他們過去幾年也在起居方面幫了蘭醫生很多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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