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神學院 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山上之城

余杰撰 摘自《在那明亮的地方:台灣民主地圖》時報出版 2014年8月25日 轉載於《台灣教會公報》 3266期 2014年9月29日-10月5日 p.19 。 圖像 玉山神學院(攝影/黃謙賢)。關鍵詞 高俊明牧師。 

 乘坐台鐵南下花蓮,東華大學華文系主任許又方教授接到我之後,便問我最想去的是什麼地方。比聞名遐邇的太魯閣和七星潭更吸引我的是鯉魚潭和它旁邊的玉山神學院。
宛如天籟的拓荒者之歌
玉山神學院依山而建,錯落有致。讓我不禁想起自己少年時代就讀的四川成都蒲江中學。這所中學的前身是擁有八百年歷史的鶴山書院,書院設置於縣城北邊的白鶴山上。南宋儒學大師魏了翁將書院修在山頂,其用意是讓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學子們每日攀登,積累體力,砥礪意志。
高俊明牧師等人於鯉魚潭對面的山麓上選址修建神學院,大約也有相似的考量。而從聖經的訓導出發,這所神學院也是一座「山上之城」。更了不起的是,神學院的師生身兼建築工人的角色,很多建築是師生們胼手胝足地修建的。既然耶穌當過木匠,神學院的師生當建築工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初到鯉魚潭,八甲校地幾乎漫無人煙。沒有電,有自來水,沒有公路局車班。37名師生樣樣靠雙手雙腳打拚,彷彿活在20世紀的洪荒人類。高牧師生動描述了這段敬天愛人群體的拓荒生活:
不論颳強風下大雨,人人手拿鐵鍬、十字鎬、鋤頭,為校舍挖地基、築牆、鋪路、種植。大家脫掉制服,戴上斗笠,手持傢夥,朝著校園、農場、柑橘園、養雞場、豬舍、牛馬場邁步,各盡本分。
天沒亮,我們就起床,到湖邊打水,挑到水缸,以明礬過濾,供全天食用。天��暗時,勞動結束,滿身大汗,我們脫光衣服,噗通噗通跳進湖裡暢意游泳,順暢洗澡。夜裡讀書、寫字、作息,只能以油燈和蠟燭依稀照明。啊,我懷念那裡的人,那時的原始生活。
那不是原始生活,而是使徒時代的生活方式。信仰不是說出來的,而是行出來的,經過那一段艱苦生活的砥礪,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在他們面前緩緩展開。
多年以前,我在風沙撲面的北京,讀到這些感人的段落時,就想,有一天能到花蓮,一定要去玉山神學院參觀。
如今,許教授驅車直接將我送到半山腰上的玉山神學院。看到這些樸實無華、錯落有致到校舍,高牧師的文字一行行歷歷在目。一磚一瓦,對應著一汗一淚,而那背後則是「公義與慈愛彼此相親」的信念。
這是一間與哀哭者同哀哭的神學院
如果說中國古代的儒生推崇「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原則;那麼,對於高俊明牧師而言,退可以處玉山神學院之遠,進可堅守台北長老教會總會的風暴眼。在白色恐怖時代,他帶領長老教會踐行耶穌基督愛人如己的教導,成為獨裁政權和權貴教會的眼中釘,也成為世上和光和世上的鹽。
美麗島事件爆發,高牧師不顧危險,救助施明德,因此自己也被捕入獄。多年以後,當年的民主先驅施明德未能抗拒權力的腐蝕而敗壞墮落,但高牧師並不後悔當年的作為。他昔日的所作所為,不是為救施明德這一個人,不是與施明德有個人的情誼,乃是為了讓台灣變成自由之島,乃是實踐聖經中「愛人如己」的教導。
高牧師和長老教會很多信徒都堅信,宗教信仰自由不是統治恩賜的,也不是某一部分人「特供」的,只要還有一個人不得自由,便是所有人都不得自由。
台灣原住民族總人口約46萬餘人,其中30多萬人信奉基督教,此比例遠遠高於全台灣基督徒在總人口中的平均水準。基督教成為原住民族社會安定和進步的動力,有賴於在各部落、社區中堅守崗位的傳道人和教會工作者的參與和服事。玉山神學院從創設迄今,畢業生約占原住民族基督教會傳道人總數的一半,絕大多數的畢業生都成為622間原住民的長老教會中的牧者。
從原住民社會改革的角度來看,原住民族的各種社會運動,玉神師生也是中堅分子。回顧上個世紀80年代玉山神學院參與的原住民社會運動,包括:反雛妓事件、特赦湯英伸事件、吳鳳銅像事件、抗議東埔挖墳事件、還我土地運動、正名運動、反亞泥運動……舉凡跟原住民自我意識的覺醒,和以理性的行動維護原住民人權暨人性尊嚴的活動中,玉神師生發揮催化與導引的作用。
在太陽花學運中,玉山神學院的師生也出現在立法院廣場,他們身穿不同種族的原住民服裝格外醒目,贏得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他們不僅參加靜坐,而且以原住民歌舞和口號來為現場的學生打氣。後來,我遇到了一名玉山神學院的學生,他對我說,正義是不分種族的,是上帝賜予整個人類的禮物。
站在高處俯視鯉魚潭,碧波粼粼,盡收眼底。玉山神學院宛如上帝栽種在湖畔的一粒麥子。是的,麥子會死;但是,麥子死了,卻能結出許多籽粒來——在這個意義上,麥子又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