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母親 盧葉彩霞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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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俊義撰 

盧母葉彩霞女士,於1998922日安息。文見於1998104


我的媽媽盧葉彩霞女士,生於19201028日,在高雄彌陀鄉葉維金老先生的家庭,她是祖母三個子女中的老大,也是唯一的女兒。外祖父在我媽媽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去世,因此,在母親和舅舅們的心中,外祖父的印像是很模糊的。外祖母是纏腳的傳統女性,學得一手做衣服的功夫,她也將這樣的手藝傳授給我媽媽。因此,母女在外祖父去世後,守寡的祖母就以為人縫製衣服過日子。我媽媽就在國小畢業後也跟著幫忙做衣服,扶養兩個年幼的弟弟讀書。

母親因為媒人的介紹,嫁給我父親。那時家父年方17歲,母親是22歲。媽媽跟我們說,父親去井邊偷看她洗衣服,那時她甚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個男人,騎腳踏車轉過來,又轉過去,還以為他是迷了路。後來洗好衣服回家去,從祖母口中才知道她被人「偷看了去」。

由於外祖父去世後,家裡相當貧困。媒人受託去找女人, 主要是要找「能幹活」的壯女子,因為我父親的家族是大戶,且家道甚豐,人口眾多。媽媽則是唯祖母之命是從,管不了甚麼當「某大姊」,或是差幾歲的問題。就這樣嫁給父親。只要想像我父親在日據時代的高中就學會拉小提琴、打網球,騎「富士霸王」牌的腳踏車,就可以知道他的身家背景是多麼地富貴了。因此,1941年父親結婚全然不是著眼在甚麼「門當戶對」,而是因為父親家族娶媳婦的準則:能幹、強壯的女子,祖父認為這樣家裡就可以多出一個做工的。後來,父親的那些兄弟所娶的嬸嬸,清一色都是「某大姊」,且有好幾位都是年僅十七、八歲就結婚了。而最有趣的我們家好像也遺傳了這個娶「某大姊」的傳統,五個兄弟中,除了我比淑英的年齡大歲外,其他四位兄弟都是娶「某大姊」,只是年齡都足夠「熟」了才結婚的,且不再是為了多一位「勞工」。

母親進入盧氏家門後,就展現出她那堅刃、剛毅的性格和工作能力;她陪沒有生孩子的大祖母料理整個家族的生產線醬 油、醬料(早期台灣社會的早餐最好佐料)。大祖母因為沒有生育,所以領養我父親。後來,我祖父再娶小祖母,她很會生,連續生了十二個。這就是為甚麼有些叔叔、姑姑年紀都比我小的原因。也因為這樣,我母親在坐月子的時候,我的小祖母也跟著在坐月子,但是母親卻必須一方面坐月子,一方面做工,因為二叔、三叔、 四叔連續生出來後,父親在祖父家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不再受寵了。

父親辦事能力相當強,腦袋精明,為祖父賺了不少錢。他看到祖父所做的事業醬 油、醬料,使媽媽太辛苦,就設法改變經營碾米廠,希望能因此減少女性的勞力負擔。可是,碾米廠是設了,也為祖父賺了不少錢,媽媽的生活勞力負擔還是很重,整個家族總共近二十口的嘴巴等著吃飯,再加上大祖母患氣喘病,已經不能再繼續粗壯的勞力,所有家裡的勞務全部落在媽媽的身上。即使是身懷六甲的她,也得為了要養豬,挑餿水、切「豬菜」、煮「豬菜」。就這樣,有一次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導致脊椎受傷,這就是為甚麼晚年的她不能挺直腰走路的原因。坐月子的日子,小祖母吃的是「補」,母親吃的剩下的,或是小祖母不吃留到隔天的。為此,1951年,父親決定遷離祖父的家。這件事馬上得到祖父和小祖母的同意。

從楠梓的右昌搬到左營大戲院前面去租屋住。兩個房間擠滿了當時五個孩子和大祖母。後來最小的弟弟出生,更擠。父親已經從高雄市政府財政科轉任到高雄鋁業公司會計室。父親忙著上班,也兼做生意。做些甚麼生意,我們全然不知,只知道家裡開獎券行,賣愛國獎券。

媽媽不知從哪裡學來理髮的手藝,我們兄弟姊妹(五男一 女)的頭髮都是媽媽剃的,一直到我讀初中時才得有機會去理髮廳整理頭髮。印象相當深刻的是有一天,父親回家來時,看到我的左眼眉毛已經沒有了,問媽媽,才知道被她不小心削掉了,父親很生氣罵她,她卻回了父親一句說:「不會讀書的孩子,少一瞥眉毛有甚麼關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會不會讀書都跟眉毛多、少有關。因此,往後去理髮,我都很在意眉毛有沒有被削掉。很多次,媽媽是一面剃我們頭髮,一面打瞌睡,理完頭髮時,我已經是整個頭上傷痕累累了。隔天到學校去,都是同學取笑的對象。

媽媽的觀念裡,既然嫁入了信基督教的家庭,就應該認真去「聽道理」。小時每個禮拜天一到,可以說是我們兄弟姊妹最為快樂的日子,因為可以坐馬車、牛車從右昌做到左營的舊城教會去,中午,不用跟其他會友一起吃在教會煮的大鍋飯,是爸爸帶著我們去左營菜市場吃米粉。但是,搬到左營後,這種日子就沒有了。因為自立門戶的父親,只從祖父那兒得到四斗米,物質生活相當艱困,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他認為和媽媽兩人為祖父家賺了不少錢,且碾米廠也是他設的,祖父竟然如此待他。這種感受就像我在1975年神學院畢業,帶著妻子淑英要去台東關山教會報到時,父親給我一張面額兩千元為期一個月後的支票一樣,很不好。還好,當時媽媽從旁偷偷塞給我一疊鈔票(後來上車一算,是兩千元),才讓我稍覺安慰呢。不過,跟我父親不同的是,直到現今,我是從來沒有替家裡賺過任何一毛錢,連養過父母都沒有,沒有想到才得到機會要奉養,母親卻在我手中過去了。心中的罪惡感恐怕將陪伴著我此後半生吧。

舊城教會的姊妹實在很值得感念;小時的印象中,媽媽每天中午不能休息,因為有姊妹來陪她學讀羅馬拼音字。媽媽從不會,到會,整整學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這也是她後來都是讀羅馬拼音白話字聖經的原因。媽媽家教甚嚴,不准我們兄弟姊妹在外惹是生非。不管對不對,只要有人來家裡告狀,就是先打自己的孩子給人家看。我因為眼睛長的很「奇怪」,常常被鄰居來告狀,說甚麼我走過他們家,用「gin」(瞪的意思)眼光看他們,結果我就被媽媽當著人家的面前打。第一次到高雄去讀書,看到一片看板寫著眼睛整型手術時,就曾發過願說:有一天我要去整型,使自己的眼睛大而亮起來。我甚至還記得神學院畢業講道的「說教批評」時,蕭清芬院長曾建議我說:「俊義,以後講道時,不要用眼睛瞪著會友,這樣人家才不會認為你在瞪人家。」天啊,真是冤枉了我,這是媽媽生的啊!還好,廖恩賜長老知道彌補這樣的缺點,為我配上了一副新的眼鏡,他跟我說:「這樣看起來,比較柔啦。」早知道,我就去配。

媽媽是個很殷勤參加聚會的會友。在她的心目中,所有人生不平的際遇,都會在上帝面前得到平反,不必太計較。只要可以,即使是晚年身體狀況甚差,她照樣參加聚會,而且從不遲到。對我進入神學院,她感到滿足,因為在她的想法裡,我是被上帝抓住了,再壞,也有上帝會替她管。因為我是六個兄弟姊妹中最為使她和父親頭痛的孩子,除了學校功課差外,就是常常惹是生非。當年初中一年級時,若不是母親擋在家門口,父親已經決定把我交給派出所送高雄少年感化去了。沒想到,1972年,我真的到該院去了,不同的是用老師的身份去 為學生上課的。

雖然她只跟我住幾天,但是每天聽她在睡前祈禱上帝說: 「上帝啊,若是可以讓我睡了就去,不要讓我痛苦。求你憐憫我,因為我是個有罪的人。」我都幾乎快要哭出來。922日晚上,她就這樣真的得到應許,很瞬間地走完她的人生。心中確實感到內疚,但是,還是感謝上帝讓她走得很快,且是在她自己洗過澡、清理完人造肛門之後。真是走得乾淨俐落。痛苦的一生,卻是乾淨的人生。雖是難過,我還是要感謝上帝。

順此一筆:真感謝大家給我的安慰和鼓勵,以及各樣的協助。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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